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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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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煦州本以為重金懸賞要花不少時間,誰知他一提,崔管家就說見過別人家貼這樣的告示。

旁邊的秦管事還說:“大奶奶如今有孕在身不方便,夫人那也離不了人,不若大公子先回去,等老奴和崔管家擬出了章程,再送給大公子過目。”

薛煦州一想也有道理,他著實不放心重病的母親和孕妻,便將此事交給了他二人去辦,然後迅速地返回了母親的院子。

剛走到院子門口,薛煦州就看到愁眉苦臉的素雲低著頭出來。

他腳步一停,不悅地說:“你怎麽沒在裏面伺候夫人?”

素雲趕緊福身行禮,解釋道:“大公子,大奶奶讓奴婢去買些夫人喜歡的玫瑰酥。”

他娘現在這情況,還吃什麽玫瑰酥啊,胡鬧!薛煦州心有不悅,可也不好當著一個丫鬟的面數落陸瑤,輕輕頷首,略過素雲踏進了院子。

來到主屋的廊下,他看到香雲盡責地守在門口,便沒多說什麽,擡腳跨了進去。

一進屋,薛煦州敏銳的五感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,內室傳來急促的喘氣聲,似乎還有扭打的聲音,他來不及細想就聽到了猙獰的女聲傳來。薛煦州大步越過屏風,跨進內室,看到令他永生難忘的一幕。

在他心裏中一直很善良、柔弱、單純,只是有些嬌氣和愛使小性子的陸瑤面目猙獰,仿若發了瘋,用力掰開他娘的嘴,拼命往他娘嘴裏灌東西,嘴上還吐著最惡毒的語言。

薛煦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那一瞬,薛煦州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撕裂成了兩半。他飛快上前,一把拽住陸瑤的衣領,將她拖離了母親的床,丟在地上。

缺了蓋的白玉瓷瓶從陸瑤懷裏掉了下來,咕嚕一聲滾在地上,裏面褐色的細小丹丸散了一地,似在嘲諷他的愚蠢和自以為是。

陸瑤見是他,臉色驀然大變,瘋狂褪去,血紅的眼睛裏沁出淚珠,哆哆嗦嗦地喚道:“薛……薛郎……”

薛煦州看也沒看她一眼,疾步上前,撲通一聲跪在了床邊,握住許殊的手:“娘,娘,你沒事吧,是兒子不孝,是兒子害了你……”

邊說話,他邊手忙腳亂地將滾落在枕頭上,許殊脖子上的丹藥給一粒粒找出來。

裏面這麽大的動靜驚動了外面的香雲,她輕輕進屋,隔著屏風試探地問道:“大公子,可是要奴婢進來伺候?”

薛煦州如夢初醒,立即大聲喊道:“去請大夫,快去請大夫,快點,就說知道夫人的病因了!”

香雲嚇了一跳,連忙應道:“是,奴婢這就去。”

聽到她遠去的急促腳步聲,薛煦州總算是緩了過來,保持著雙膝下跪的姿勢,小心地掰開許殊的嘴,小心翼翼地說:“娘,你剛才有沒有吞進去,咱們吐出來啊,吐出來就好了……”

雖然不知道陸瑤給許殊吃的是什麽,但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好玩意。

許殊輕輕搖頭:“沒,沒咽進去……”

“那就好,娘,對不起,是兒對不起你,是兒害了你……”薛煦州握住許殊的手,深深地懺悔。

聒噪!許殊吐了一口氣,有氣無力地說:“娘困了,想睡一會兒……”

薛煦州聽到這話,又驚又懼,生怕她一睡就不起了:“娘,你別睡,再撐一會兒,大夫馬上就來。”

可許殊還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。

薛煦州看到這一幕,心裏的恐懼無邊無際的蔓延,生怕許殊這一閉眼就再也醒不過來了。

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麽,猛然扭頭,厭惡地盯著還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坐在地上的陸瑤。

活了兩輩子,陸瑤第一次從他的眼睛裏看到厭惡,幾近崩潰,捂著臉急急辯解道:“薛郎,薛郎,不是這樣的,不是這樣的,你誤會了……”

他都親眼看到,親耳聽到了,她還拿他當傻子。

薛煦州心裏窩了一團火,可現在不是跟她計較的時候,他深吸了一口,克制著動手的沖動說:“解藥呢?拿來!”

陸瑤直接被他問傻了,連連搖頭:“這……這不是毒藥,沒有解藥。這是一個老道士送我的丹藥,說是可以延年益壽。大夫都說沒辦法治娘了,我才想試試的,薛郎,你相信我,無緣無故地,我害娘幹嘛?”

這理由真的是無懈可擊,薛煦州都幾乎要信了。可他忘不了站在屏風後聽到的那句惡毒的話。

“別找借口,解藥給我,先救娘!也別拿什麽這是延年益壽的良藥來糊弄我,真這麽好,那你吃幾顆試試!”

聽到這話,陸瑤下意識地搖頭,屁股往後挪:“不,不……我,我肚子裏還有孩子,薛郎,薛郎,我懷了你的骨肉啊……”

薛煦州譏誚地看著她,再度伸手,只有兩個字:“解藥!”

陸瑤這下是真的差點崩潰了,她抱著頭哭道:“沒有解藥,這就是丹藥,我也不知道為什麽,真的,你相信我……”

看陸瑤的表情不似作偽,薛煦州眼底的那絲希冀褪去。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,緊緊握住許殊的手懺悔:“娘,都是兒子的錯,你一定要挺住,煦明很快就回來了,你不是還等著抱孫子嗎?你醒來,只要醒過來,我們什麽都聽你的。”

就在這時,外面傳來了崔管家的喘著粗氣的聲音:“大公子,大夫來了,夫人可是醒了?”

薛煦州連忙站了起來,大聲喊道:“快,讓大夫進來給我娘看看。”

得了他的首肯,崔管家沖信得過的老大夫點了點頭。

老大夫提著藥箱進屋,看到內室如此混亂,很是詫異。不過大戶人家的事少摻和,他眼觀鼻,鼻觀心,老老實實地走到床前,仔細觀察了一下許殊的面相,語氣有些沈:“大公子,夫人的癥狀跟昨日似無甚變化。”

薛煦州沒接話,側身將位置讓給了大夫,然後抓起滾落在地上的白玉瓷瓶,連同裏面剩下的丹藥,一塊兒遞給了大夫:“你看看,我娘應該就是服用了此物才生病的,大夫,有沒有什麽解毒的法子。”

老大夫接過瓶子,放在鼻端嗅了嗅:“大公子,這似乎一味丹藥,裏面具體加了什麽,還得問煉丹之人。”

薛煦州目光一轉,盯著陸瑤:“說,裏面都加了些什麽?”

陸瑤哪知道,她不斷地搖頭:“薛郎,我不知道,是一個老道士給我,我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害我,你要相信我,我怎麽會害娘呢……”

陸瑤這回學聰明了,知道萬萬不能將自己跟勾結太子之事吐出來,她一口咬死了是個游方道士給她的。這樣也無從對證,興許她還能逃過一劫。不然說實情,一切都沒有挽回的餘地了。

老大夫似是沒料到薛夫人生病還有這等內情,頗意外,安靜地杵在一旁,沒敢吭聲。

薛煦州見陸瑤還是咬死了不肯說,已經對她不抱希望了:“崔管家,帶幾個信得過的人,將陸氏關到隔壁的耳房,沒有我的允許,誰都不能進去見她。”

“薛郎,真不是我做的,我也不知道,真的,請你相信我……”陸瑤哭泣著不肯走,她怕這一走就再也沒見薛煦州的機會。

但薛煦州這會兒滿心煩躁,非常不待見她:“帶走,別吵著了夫人!”

崔管家隔著屏風已有所猜測,但真的聽到這個消息,還是震驚不已。好好的,這大奶奶幹嘛要害夫人啊,夫人雖說不待見大奶奶,可也沒像那些惡婆婆一樣,使勁折騰兒媳婦啊,連日常的請安都免了。要他說啊,夫人這樣的婆婆算頂頂好的了。

見崔管家有些反應不過來,秦管事主動攬過了這活:“崔管家,當務之急是治好夫人的病,我來安排陸氏吧,你跟公子商量商量對策,看能不能有什麽法子治好夫人。”

崔管家一想也有道理,點頭答應了。

秦管事招手喚來兩個丫鬟,讓其將哭哭啼啼地陸瑤硬拽了出來,拖到隔壁的耳房裏去。

這下屋子裏安靜了下來,崔管家提議:“大公子,不若多找幾個信得過的大夫過來,興許有人能辨別出這丹藥的成分,想出解毒的法子。”

如今也只能這樣了,薛煦州點頭:“你去安排吧。”

等崔管家出去後,他看向老大夫,心情沈重地問道:“大夫,誤食了丹藥可有治?”

老大夫嘆了口氣:“盡力而為吧。”

如今的醫術在這方面並無特別高超的建樹,這些毒物入了血液,沒法清除。

薛煦州得到這個答案,又悔又恨又無計可施,真是氣惱到了極點。

最後經過大夫們的分析討論,確認了丹藥最主要的幾種原料,可光有原料,不能確認分量,也沒法對癥下藥。況且重金屬中毒這種情況,就目前的醫術來說,大夫們即便知道了成分和分量能做的也相當有限。

得到這個答覆,薛煦州幾欲崩潰,是他,是他不聽老人言,害了他娘!

秦管事第一次看到意氣風發的大公子這樣子,有些不忍,瞥了一眼床的方向,輕咳一聲,安慰道:“大公子,吉人自有天佑。夫人待人和善,樂善好施,老天爺也不會忍心收了她這麽好的人。興許睡一覺,夫人的病情就會好轉了。”

薛煦州苦澀地扯了扯嘴角:“秦管事,你就別安慰我了。你們都下去吧,記得封好下人的嘴,別讓外面傳出什麽風聲,我在這裏陪娘。”

秦管事和崔管家對視一眼,皆嘆了口氣,無奈地退了出去。

留下薛煦州一個人坐在床邊,看著許殊憔悴的睡顏,心一抽一抽的,悔恨至極。他抱住頭,痛苦地自語:“娘,對不起,是兒識人不清,引狼入室,害了你,都是兒的錯……”

沒人回他,滿室寂靜,說不出的寂寥。

——

唯恐許殊什麽時候就突然去了,薛煦州不敢假手於他人,衣不解帶地守在床前親自伺候許殊,熬得雙眼通紅了也不敢休息一下。

許是他的孝心感動了天,次日,許殊竟悠悠醒來,雖然還是很憔悴,但身體的情況沒再惡化,而且胃口還好了許多,嚷著肚子餓,要吃東西。

薛煦州欣喜若狂,連忙喊道:“讓廚房準備一些易克化的粥過來。”

然後又扭頭溫柔地說:“娘,你等一會兒,先休息休息,一會兒給你喝粥。我先餵你喝點水。”

許殊的目光落到他皺巴巴的衣服和亂糟糟的頭發上,眉心輕蹙:“你回去收拾收拾,我這裏不用你伺候,有素雲、香雲她們呢!”

“可是……”薛煦州不敢走,他怕母親只是回光返照,這一去就天人永隔了。

還是素雲善解人意,輕聲勸道:“大公子,夫人剛醒來,要洗漱更衣方便,你先回避一會兒吧!”

薛煦州這才恍然大悟,是啊,娘最愛幹凈,自己留在這裏倒是不方便了,他起身道:“娘,兒一會兒再來看你。”

許殊輕輕擺了擺手。

等薛煦州出去後,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,掀開被子下床:“別跟著,我要出恭。秦管事在吧,讓他在門口候著。”

這幾天可真是憋死她了,好在成果喜人,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了。

素雲點頭:“是,夫人。”

等許殊洗幹凈手出來,秦管事已經在外間候著了,見到她忙問道:“夫人,你沒事吧?你怎麽真的吃了她送的那些東西。”

許殊輕輕擺手:“沒什麽大礙。一點都不吃,怎麽取信於人?行了,我心裏有數,沒事的。陸瑤呢?”

秦管事指了指西邊的方向:“關在耳房裏,屬下安排了人在暗中盯著。”

“那就好,二公子到哪兒了?”許殊又問。

秦管事低聲道:“已過興州,日夜兼程,三日內必達京城。”

“好,按照先前的計劃,派人在城外攔了二公子,等候通知。”許殊說道。

秦管事雖不解,可看許殊一出手就壓得陸瑤再無翻身之力,便沒任何異議:“是,屬下這就去安排。”

許殊頷首:“你出去吧,大公子一會兒要來了。陸瑤那裏派人盯著,不要出了岔子。”

說完,她喝了一杯溫水,進了屋,重新躺在床上。

剛躺下沒一會兒,薛煦州就來了,身後還跟著一個大夫:“娘,讓大夫給你把把脈吧。”

許殊沒作聲,將手伸了出去。

大夫把脈之後,說辭跟先前大同小異:“夫人的身體有所好轉,老夫開一副藥,好好給夫人調養,過幾日再看看情況。”

薛煦州稍微放心了些,連忙讓人給大夫拿來了賞銀,又派信得過的下人去抓藥,然後自己親力親為伺候許殊吃飯、餵藥,陪許殊聊天解悶。

如此過了兩天,許殊的情況持續好轉,雖不如病倒之前,但到底脫離了性命之憂。

精神好轉後,這日用過早膳,許殊問道:“陸瑤呢?”

許殊不提,薛煦州都快要刻意忘掉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了。他緊抿著唇說:“關在耳房,這幾日太忙,忘了處置她。”

許殊輕輕點頭,也沒提從前的事,只說:“你打算怎麽辦?”

薛煦州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:“送官,給她一封休書。”

“那她肚子裏的孩子呢?”許殊又問。

薛煦州苦笑著說:“生下來抱回來養著便是,孩子總歸是咱們薛家的血脈。”

倒是挺恩怨分明的,許殊扶著床起身說:“送官之前,我見見她,我倒要問問,我到底哪裏對不住她,讓她這麽恨我。”

“娘,她已經瘋了,你身體很虛,別見了,將她送去官府便是。”薛煦州不大讚同,如今陸瑤在他心目中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。

許殊擺手:“無妨,你在外面候著,我想單獨跟她聊聊,你若不放心,站在門口便是。”

薛煦州拗不過她,只得同意,但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,要緊緊盯著室內,萬一陸瑤再想對他娘做點什麽,他也能及時阻止。

——

耳房裏,被關了好幾天的陸瑤突然聽到開門的聲音,馬上站了起來,倉促地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,又摸了摸頭發,努力揚起最純真的笑容上前:“薛……怎麽是你?”

這個老虔婆不是中毒了嗎?為什麽還好好地站在這裏。

許殊看著陸瑤大受打擊的模樣,彎唇輕笑:“怎麽,看到我沒死很失望?”

說著,她反手輕掩上了門。

陸瑤在薛煦州面前還會抱著僥幸心理,試圖蒙混過關,但在許殊這個知道她底細的人跟前,她就是再蠢也知道,否認沒用。

所以她也不裝了,恨恨地說:“是啊,你還真是命大,丹藥都沒能要了你的命!”

許殊看著她,搖頭嘆息,似乎很不解:“我就不明白了,說起來,只有你欠我,沒有我欠你的。你就算報仇,也該沖著太子去啊,對我下手做什麽?”

陸瑤陰冷一笑:“沒錯,我是恨他。可你也好不到哪兒去,處處為難我,給我和薛郎中間塞人,整日折騰,你又比他好到哪兒去?若不是你處處刁難,我又怎會心灰意冷,著了連奕那廝的道。”

許殊可不認這個賬,她拉過椅子坐下:“別拿我跟他比。我頂多是為難為難你,算不得一個慈愛好相處的婆婆,可沒殺你全家!”

陸瑤被許殊這一堵,登時語塞。

許殊裝作沒看見,輕輕說道:“你倒是幸運,痛痛快快地死了,沒遭什麽罪。想不想知道陸家人的下場?”

不等陸瑤回答,她兀自緩緩道來:“謀逆造反是誅九族的大罪,身為妻三族的陸國公府自然跑不掉。那一日,薛家人、許家人、陸家人,好幾百口,連同還在繈褓中的嬰兒像拽牲口一樣統統被拖到了刑場,劊子手的刀重重落下,一顆顆人頭落地。你的父親陸國公死不瞑目,兩眼大睜,頭滾到刑場邊緣,一只野狗沖過來,叼著人頭就跑了,鮮紅的血拖了一地……”

“你別說了,你別說了……”陸瑤聽到這話控制不住地大叫了起來。

許殊冷冷地看著她:“還有你娘,平時多麽端莊的一個貴婦人,破頭散發,滿臉汙漬地被押了上來,臨死前,她不停地磕頭,懇求放過你哥哥那剛滿月的幼子一命,她把頭都磕破了,血流如註,像個瘋子一樣,卻什麽用都沒有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劊子手手起刀落,繈褓中的嬰兒瞬間屍首分離……”

“住嘴,叫你給我住嘴……”恍惚之間,陸瑤仿佛看到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兒在喚她姑姑,下一瞬,嬰兒腦袋飛了起來,化為一團黑氣,沖過來叫囂著讓她償命。

看到陸瑤快崩潰的樣子,許殊停了下來,譏誚地看著她:“你做之前,就沒想過後果嗎?當真你陸家人的命才是命,我薛家的人就白死了?你處心積慮嫁進來,每日看到那些被你害死的鮮活面孔,你就不虧心嗎?你當然不虧心,不但不虧心,還記恨我,給我下毒!”

哐當一聲,薛煦州踢開了耳房的門,面無表情地望著她們,聲音沙啞藏著濃濃的不安:“你們到底在說什麽?”

雖然他力持鎮定,但許殊還是看到了平靜面孔下的崩潰。

“你聽到了,進來吧,咱們一起把這筆帳算了!”許殊冷靜地說。

看到薛煦州竟然聽到了她們的話,陸瑤不敢置信地看著許殊:“你……你怎麽敢……”

許殊打斷了她:“我為什麽不敢?做錯事,欠下成百上千條人命的是你又不是我!”

“你們到底在說什麽?”薛煦州大吼著打斷了她們的話。

許殊憐憫地看著他,從袖袋裏拿出一份資料,遞給了他:“你看吧。你以為你跟陸瑤是千裏姻緣一線牽,殊不知這一切都是謀劃好的。”

薛煦州顫抖著手接過資料,上面詳細地記錄了陸瑤是何時從京城出發,刻意逗留等他,就連調戲她的混混身份也一清二楚,這些人都是京城人氏,跟東宮有千絲萬縷的聯系。他就是個玩笑,被個“單純”的少女玩弄於股掌之間。

薛煦州看著這份資料狂笑起來,不住地笑,笑聲震蕩得屋子似乎都動蕩了起來:“哈哈哈,陸瑤,你夠狠。我為了你忤逆母親,背信棄義,結果換來了什麽?你處心積慮接近我,還利用我的手差點害死我母親,讓我成為一個弒母的罪人。陸瑤,我恨你……”

最後三個字宛如一柄利劍,刺入陸瑤的心臟,她不敢置信,渾身發顫:“不是這樣的,薛郎,你聽我說,不是這樣的,我是為了騙他才答應的,我沒想害你。我都嫁給你了,還懷了你的孩子,便是為了我們的孩子,我也不可能害你啊!你別信這個老太婆,她才是要害你!”

薛煦州看著印象裏溫柔慈愛的母親和嬌俏動人的陸瑤,再看看現在的她們,只覺得陌生。他自詡精明能幹,少年得意,卻連身邊的人都沒看清楚。

許殊冷笑:“我害他?你倒是說說,我怎麽害煦州了?”

如今既已戳破,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,陸瑤看向薛煦州,眼神帶著懇求:“薛郎,你信我,她不安好心。故意把你留在京城,讓你弟弟接替你執掌薛家軍,分明是打算棄長立幼。你想想,是不是這樣?”

薛煦州怔了怔,他又不是真傻,陸瑤一提醒,很多平時沒註意的細節便湧上了心頭。可能是煦明一直在他娘跟前長大的緣故,他娘更疼幼子,一直舍不得讓煦明參軍。

可這次回京,他娘一反常態,主動讓煦明去了定州,還不顧旁人說閑話,給煦明定了楊家這門強有力的岳家,最後更是留他在京,提出讓煦明擔任薛家軍主帥,還找了個無懈可擊的借口。

一件可以說是巧合,可樁樁件件都湊一塊兒呢。他以前太過信任家人,根本沒往這方面想,如今看來,是他太傻了,就連陸瑤都看明白的事,他卻一直糊塗。

薛煦州扭頭,猩紅的眼睛盯著許殊,艱難地問了出來:“娘,是這樣的嗎?”

許殊既然做了,就沒打算否認。她淡定地點頭:“沒錯。我是這麽打算的!”

“為什麽,我哪裏做得不夠好,你要這麽對我!”薛煦州痛苦地質問道。何其可笑,他身邊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都背棄了他,他到底做錯了什麽?讓她們這麽對他!

許殊語氣仍很平,絲毫不受他情緒的影響:“因為你是個癡情種,會為了個女人害得薛家家破人亡,煦明比你更合格,這個理由夠不夠?”

薛煦州一怔,喉頭一緊,一股腥甜湧了上來。他努力壓制了下去,緊繃著唇追問道:“娘,到底怎麽回事,你們所說的上輩子究竟發生了什麽。請你如實告訴我!”

他要知道真相,哪怕是死,也要讓他死個痛快,死個明明白白。而不是這樣被兩個女人愚弄於股掌之間,不清不楚地就被判了死刑。

許殊眼神覆雜地看著薛煦州。撇去了書上的刻板印象,真實的他孝敬父母,友愛兄弟,心胸豁達,深情專一,不愧是男主。嚴格說起來,他也是受害者,但又著實讓人同情不起來。

陸瑤能夠信太子的鬼話,還有她這輩子的表現,就可以看得出來,她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閨閣少女,單蠢天真。可這樣一個女子卻將在前世將薛煦州騙得團團轉,整整五年,他都沒察覺到枕邊人一星半點的反常嗎?

許殊是不信的。只不過是他眼盲心盲,太過信任陸瑤罷了,即便陸瑤身上有不合理的地方,他也會自動幫她找到借口,然後忽略過去。陷入愛情中的男女就是這麽癡傻,不可理喻。

所以哪怕他也是受害者,但他並不無辜,最無辜的是被牽連的那些族人。薛煦州既可憐,又可恨!

悠悠地嘆了口氣,許殊深深地看著他:“你真想知道?”

陸瑤聽到這話,心裏一緊,哪怕明知事情到了這步田地,已經是瞞不下去了,但她仍不想薛煦州知道真相。上輩子,到死的時候,在薛煦州的心目中,她仍舊是那個單純善良的瑤瑤。她不想破壞了在他心目中的形象。

“你不要胡說八道,閉嘴!”她發瘋般叫了出來,試圖阻止許殊,“煦州,她瞎說的,你別相信她。”

可她越這樣,薛煦州越想知道真相。而且他已經從兩人的只言片語和激烈的反應中,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他所不能承受之重。

但作為薛家的長子,薛將軍,他必須得承受,薛煦州握緊了拳頭:“娘,你說吧!”

許殊覆雜地看了他一眼,慢慢道:“你應該已經猜到了,我跟陸瑤都是重生回來的人,還保留著上一世的記憶。前世,太子許她以後位,讓她接近你,嫁入薛家,陷害你謀反,以謀奪薛家的兵權。事發後,薛家被株連九族。本來你已經快要逃出城了,為了救這個你最心愛的女人,不惜辜負那些拼死送你出城的人,折返回來,在城門口被亂箭射死。薛家一百多口,連同你的外家許氏,闔族被誅,就連剛出生的嬰兒也未能幸免!”

簡簡單單的幾句話,概括了薛氏、許氏兩族人的悲慘命運。

哐當一聲,門框破碎。

屋內三人下意識地扭頭往門口望去。

只見薛煦明站在門口,不知站了多久,手因為太用力將木頭門框都捏碎了。

薛煦州對上弟弟質問的眼神,心虛、痛恨、愧疚等諸多情緒湧上了心頭,他再也壓不住嘴裏的血腥味,哇地一聲,吐出一大口鮮血,遂即腦袋一沈,摔在了地上。

——

薛煦州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。

夢裏,父親意外戰死,十四歲的他接過擔子,帶領薛家軍上陣殺敵,浴血沙場,花了整整五年時間,大敗晉國,成就少年將軍的美譽,被世人稱為薛家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將才。

青春年少,便大權在握,美譽傍身,他不可避免的有些自傲。就在這時,他遇到了一個驕傲明媚的少女,她鮮艷、嬌嫩、美麗,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嬌俏玫瑰,誘人心魂。

第一眼他就愛上了她,一眼萬年。為了迎娶心愛之人,他不惜忤逆母親,得罪世交,害另外一個無辜的姑娘名聲受損,最後終於得償所願,跟心上人成婚。從此朝朝暮暮長相思守,永不分離。

五年,他待她始終如一,雖母親對她的善妒、不孕頗有微詞,但都被他擋了回去。可惜幸福的時間太短太短,東宮野心勃勃,想打壓權臣,收回更多的權力,鞏固皇權,第一個就挑人丁單薄的薛家下手。

那一日,禁衛軍包圍了薛府,從他的書房裏搜出一件繡了一半的龍袍,薛家被打上了亂臣賊子的罪名,抄家滅族。他在忠仆的護送下,逃到城門口,卻驟聞她已懷孕,正在出城的路上。想到新婚許下的諾言,他只猶豫了一瞬,不顧忠仆勸阻策馬飛奔回去,然後被迎面而來的亂箭射殺在城門口。

而薛家一百多口人,也盡數被捕,連仆從都未能逃脫。

行刑那日,薛家人的血染紅了刑場的石板,匯聚在一起,仿若下了一陣血雨,順著路邊的小溝流淌,久久不散。

他從靈魂深處聽到了族人淒厲的慘叫,一聲接一聲,不絕於耳。

而這一切,全是他一念之差,全在他過分信任枕邊人,忽視了諸多的反常,將全家送上了不歸路!

他是薛家、許家兩族的罪人,他罪孽深重,萬死難辭其咎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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